午夜中的列車。
我揉了揉惺鬆的睡眼,從小憩中醒來。因為桌板太硬,雙臂和脖頸現在一陣痠痛。
按照原時間表,我現在應該已經在弓張下車。晚點真的是很麻煩的事情,本來打算在安放好行李後在市裡走一走的,這下沒有空閒時間了
已經六年了啊……我還未能整理完畢自己的心情。當太陽再度升起的時候,就要回到那座櫻花爛漫的城市裡。後天開始就要在弓張學園上學了。
我和直君應該都是三年級吧。不知道會不會分到一個班級裡……如果真是那樣就太好了。 再會的時候到底該用什麼表情呢?果然青梅竹馬角色就應該微笑著說“我回來了,直君”?
要表現的溫柔,賢淑一點……沒問題,我這六年也是做了不少努力的,不再是以前那個只會跟在直君後面的小女孩了。
時隔六年,直君會因為和我重逢感到開心嗎?一想到這類事情,腦子裡就禁不住各種亂想。
在分別之後,我一直堅持在給直君寫信,分享學校的生活,有趣的書籍。直君一次都沒有回覆過。雖然相信他這麼做一定有著理由,但要說心裡沒有一點不安那是不可能的。
當我沉浸在妄想中的時候,窗外亮起了光芒。
飛速流逝的景色中,萬家的燈火轉瞬即過。因果交流的電燈連結成金色的星河,跟隨著列車一併流動著。
突然的,視野中出現了熟悉的建築物。只要在弓張市生活過就不可能不識得的,弓張學園的禮拜堂。如一頂漂亮的尖帽子的尖頭拱門,作為最注目的景點坐立在夢浮阪上。我認識這裡……是六年前我居住的城鎮。
怎麼回事……現在已經到弓張了嗎?我看向車廂的時鐘,長短不一的三枚指標重合,停在了“12”的位置上。
嗒,嗒。宣告嶄新一日到來的響聲。
我現在才意識到自己所處的異狀。
寂靜。寬敞的車廂之中,能聽到的只有我自己的呼吸聲。我連忙環顧四周,其他的座位上沒有一位乘客。
“有人在嗎?”我呼喊著:“乘務員先生?”
聲音在列車裡迴響。
前後車廂,衛生間,車長室……我在列車裡奔跑著,把所有的地方都找了一遍,無論哪裡都毫無人影。現在這個空間中,只有自己一人遊蕩著。
這一定是夢……我用力掐了掐手臂。令人失望地,面板傳來清晰的疼痛感。
恍惚中,我回到了最初的車廂。不同的是,在我的座位上,一名少女端坐在那裡。
黑色的妖精。
一眼可知其質地高貴的純黑連衣裙,上面畫著我所不認識的華麗花飾。蕾絲邊的長度剛好遮住膝蓋,露出少女美好的小腿曲線。絲綢如瀑的黑髮不做任何拘束就垂直地落到地面,讓人不禁湧起想要親手撫摸的慾望。位置完美的五官,彷彿抹殺了一切感情的冷漠面孔。神明最完美的雕刻品大概就是如此吧——我這麼想。僅憑言語無法形容出的美麗。畫筆也好,相機也好,讓人想要用盡一切手段把此刻記錄下來的瞬間。
與黑色衣著形成強烈對比的,近乎病態的白皙面板。她就這樣一動不動地注視著窗外,連雙眼都沒有眨過,讓人懷疑究竟是不是人類。就像人偶一樣——可露出衣袖在外的關節處卻是真實的骨骼。
一剎間忘記了呼吸。只需一眼就再也無法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她的美就是那樣絕對,不可動搖的存在。
啊,要問列車的事才行……
“請問,我們現在……”
“你不畫嗎?”少女忽地說道,將古井般幽深的墨色瞳孔轉向我。被那雙不像是人類的眼眸注視著,我產生了強烈的不適感。
“……畫?”
她指向我右手的位置。
“!”我的掌中不知何時握著一根狼毫筆。
少女繼續說著難以理解的話:“不想畫的話,筆是不會出現的。”
“……我不會畫畫。”我搖頭。雖然父親曾經是知名的畫商,但作為女兒的我並沒有什麼美術天賦。學校美術課的成績還算不錯,但也只是一些簡單的素描。至於油畫更是完全沒有接觸過。
而且只有筆,沒有顏料和畫紙。想畫也無從下筆。
呼嘯聲入耳,列車駛入了隧道。
與此同時,車窗連著牆壁一起消失了。它們原來在的位置被純粹的黑所替代,變成了一張無邊無際,彷彿能延伸到世界的境界線的黑色畫紙。正常的物理法則下,我們本應被強大的風壓撕扯的七零八落,撞到混凝土上變成一灘血汙——不過在這個如夢如真的異空間中講物理之類的,確實也有些可笑。
在這個沒有任何可以標記的參照物的地方。世界到底是靜止還是運動著的呢?腳底的感觸讓我知道列車還在執行,可用雙眼去看,無論從哪個角度,我所處的這間車廂都只是像懸浮在黑色油墨的海洋中。
奇怪的是,在這詭異至極的情況下,我心中卻感受不到任何恐懼。
“已經準備好了。”
跟妖精的聲音一起,一朵淡紅色出現在黑色之中。那是連苞都算不上的,枯萎的櫻花花瓣。
手中的狼毫筆已經沾上了櫻色的顏料。
此時,我理解了妖精的語言,知道該畫什麼。那是出自另一個不容置疑,更為強大的意志的話語——畫出把這片黑色吞噬殆盡的,永不凋零的櫻花樹。
畫吧。
把想象力揮灑在星空之中。此筆將繪出超越境界線的畫作。
無關自身的想法,我的右手緩緩舉起——
停下!
我的內心吶喊著。
必須停下!
是名為直覺之物。
任由這樣下去,將會犯下無可挽回的錯誤。
喉嚨中發出痛苦的吼聲。我從千鈞重壓下掙脫,終於奪回了自己的身體,放下手臂大口呼吸著,額頭滿是汗水。
頓時間,無論是畫筆,顏料,紙張都消失不見。
“是這樣嗎。”黑色妖精淡淡地道。
突如其來的強光照射進來,我用手掌遮住雙眼。
在那一瞬,世界變化了。
“各位乘客,列車即將抵達弓張站,請注意好行李物品,有序下車。”廣播聲充斥在車廂裡。
黎明色的初陽。
趴在桌上的我從小憩中醒來,滿載的列車中人聲如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