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我的新近侍，人間無骨。
渣文筆OOC請注意，有錯誤請指出。
公元23XX年3月X日。最近的天氣似乎有些異常，三月底的山城國依舊冷得刺骨。我不情不願地裹緊制服外套，頂著刀鋒般銳利的寒風爬上山頂。
可惡，時之政府有沒有搞錯啊？休息日還讓我們幹活，又不給加班費！說什麼趕在三月清算庫存，四月要重新招募一批審神者。結果高層只是嘴上說說而已，真正辛苦的還是我們底層人員——廢棄本丸調查專員。理論上這份工作需要兩人合作完成，但近年來廢棄本丸過多，調查專員人手緊缺，所以基本都是單獨行動。
一旦某個記錄在案的本丸超過五十年沒有彙報工作，時之政府就會派專員去調查。如果審神者只是偷懶還比較好辦，只要督促她們就行。要是審神者因為某些緣故不再回來，那我們的麻煩可大了。不僅需要仔細清點本丸中的刀劍，該刀解的刀解、該回收的回收，事後還得寫一篇詳細的調查報告，唯恐有我們私吞財物。
我艱難地穿越茂密的森林，時不時被斷成數截的枯木絆倒，總算到達了目的地附近。這裡是一片幽靜的林中空地，周圍種了許多高大的常綠樹。抬頭看到朦朧的灰白色天空被切成長方形，隱約聽得見森林深處傳來清脆的鳥鳴聲。
每個審神者的喜好不同，建立本丸的地點也不同。有人喜歡武藏國繁華的鬧市區，有人喜歡伯耆國充滿神祕氣息的奇蹟之地，也有人喜歡這種與世隔絕的僻靜山林。我暗自祈禱著今天的任務不要太難辦，解除了結界。
原本空無一物的地方出現了一座古樸的建築物，時間在它的表面上刻下了獨屬於歲月的痕跡。我無暇沉浸於傷感的氛圍，毫不猶豫地伸手推開大門。
剛踏進本丸的瞬間，莫名感到一陣暖意，宛如春風拂面。詫異地四下張望，卻沒發現有什麼異常。庭院的景色分不出是哪個季節，正中央的萬葉櫻已經枯萎。到處都靜悄悄的，空氣中混雜著舊書與灰塵的味道，找不到人或者付喪神的痕跡。
憑我多年的經驗得出，大概是這裡的審神者去世了，唯一與其它廢棄本丸的區別是整個空間沒有荒涼的感覺，似乎上一秒還有付喪神在活動。不管怎麼樣，要公事公辦。我拖著疲倦的雙腿，依次檢查是不是有留下的刀劍。
然而更奇怪的是，每個房間都空無一物。我走到標誌性的萬葉櫻下，意外的發現樹下放著一個千兩箱，木製的箱體儲存了這麼多年也沒有損壞。好奇心促使我開啟蓋子，只見裡面躺著幾冊厚厚的和裝本，封面上書“雪月花”，署著人間無骨的名字。
也許是俳句和歌集之類的吧……我疑惑不解，草草翻了幾頁。剛開始字跡稚拙且潦草，到後來逐漸變得優美流暢。很快我意識到，這些是本丸的日常記錄。說不定有什麼線索？我席地而坐，靠著背後的樹幹，認真地讀了起來。
初雪
被召喚到這個世界後，我第一次擁有了人的身體。閉上雙眼，依然能清晰地回想起被森長可揮舞的記憶。這份記憶與其說是儲存在大腦裡，更像是銘刻在了身體中。
剛來到這個本丸，初始刀山姥切國廣帶我參觀了一遍，把曾經在戰場上有過一面之緣、抑或是從未見過的付喪神介紹給我。這種感覺十分奇妙，尤其是見到了歌仙兼定和不動行光，他們對我來說像是未曾謀面的老朋友。
當天下午，審神者鬼鬼祟祟地來到我的房間，把一個包裹遞到我面前。
“人間無骨，這是送你的禮物。”
“這是……？”
“質量上乘的紙張和筆墨，剛從萬屋買回來的。你不是說過想練字嗎？單純練字多沒意思，不如把每天看到的想到的記下來，怎麼樣？”
“明白了，謝謝主人。”
我鄭重地接下包裹，向審神者低頭行禮。
“不用客氣，有問題可以向歌仙請教。”
審神者調皮地眨了眨眼。
“哇——下雪了！巖融，快來看！”
這時，庭院裡不知是誰喊道。一呼百應，緊接著匯成嘈雜的喧鬧聲。
“真的！哈哈哈哈！”
“一期哥……你覺得……能不能積起來呢？”
“嗯……不好說，希望會呢。”
“好，那明天就能打雪仗了！啊，骨喰，雪落到你頭上了。”
“……不要趁機摸我。”
“白山，你的故鄉是不是經常下大雪？”
“情報檢索完畢。沒錯。”
“太棒了——大家一起辦雪祭典吧！”
“好累啊……拜託讓我躺著。”
“國行，別偷懶，我要生氣了。”
“既然螢丸都這麼說了……”
審神者聞聲望向開闊的庭院，露出了喜悅的表情。
“趕上了今年的初雪呢，你的運氣真好。”
“是嗎。”
我不置可否，跟著她走出房間。
晴朗的天空下，片片雪花在風中輕巧地飛舞，還沒落到地面就消散在半空中。細小的雪粒晶瑩剔透，在微寒的陽光中閃閃發光，宛如一個個夢幻的光點。臉上感到絲絲涼意，我不由得伸手想接住它們，但未觸及手掌便已融化。
這般景象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事後問過歌仙兼定，應該是“風花”。
“好，有動力繼續工作了！人間無骨，我先回去了，晚飯時再見。”
“主人，請慢走。”
我目送著審神者的背影，她像是不放心，回頭補充了一句。
“對了，這件事不要告訴長谷部哦！最近聯隊戰買了太多通行手形，不剩多少資金了。至於你喜歡的茶器……我會努力賺錢的。”
“明白了。”
花筏
四月末的某個夜晚，審神者邀我一起喝酒賞夜櫻。她說我擔任近侍十分辛苦，好不容易閒下來，要趁這個機會犒勞我。然而我認為，就像審神者盡心盡力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一樣，我做的這些不過是分內之事罷了。
“本來想帶你去現世散步，但是最近容易疲勞，不能像年輕時一樣了。”
審神者有些遺憾地垂下視線，用手將亂髮梳到耳後。
“在本丸也很好。”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唉，前幾年看的吉野山的櫻花可真美啊。”
“是的。那時太閣左文字說，吉野山的花海比豐臣秀吉舉辦的‘醍醐花見’還要美，過於興奮差點從山頂摔下去。”
“對對對，然後江雪、宗三、小夜反應特別快，搭成人梯把他救了上來。”
“上來之後，太閣左文字的身上沾滿了花瓣，甚是風雅。”
“還記得姬鶴取笑他，這不是‘猿猴捉月’，而是‘猿猴捉花’，結果被追著打。”
說到這裡，審神者忍不住大笑，笑完緩過氣後補充道。
“和大家在一起真是太開心了。”
“嗯，很開心。”
如果是以前的我，必定不明白這個詞的意思。擁有人身之後，在與審神者、同為付喪神的夥伴們的交流中，我逐漸懂得了人類的情感，深深體會到這是多麼不可思議。
“嚐嚐看，道明寺的櫻餅。”
審神者隨手拿過一塊櫻餅，不由分說地塞進我的嘴裡。我差點被噎住，咳嗽了幾聲，審神者連忙拍了拍我的背。
“沒事吧？抱歉，來喝口酒。”
審神者又把酒杯遞到我的脣邊。我握住她雪白的手腕，一飲而盡。
櫻餅是甜的。
清酒是苦的。
可是，為什麼我能嚐到幸福的味道。
拐角處傳來細微的動靜，有規律的兩組腳步聲混在柔軟的風中，聽不真切。
“大將，起風了，彆著涼。”
藥研藤四郎走到近前，細心地為審神者披上羽織。
“姐姐大人，差不多該回去休息了。”
地藏行平雖然沒有表情，聲音中卻透露出關切。
“啊，好。人間無骨，你呢？”
“我再坐一會兒。”
“嗯……那早點睡覺哦，下次有機會帶你去現世散步。”
審神者有些戀戀不捨地掃了一眼庭院，起身隨他們離去了。
我抬頭凝望著夜空，春季的月亮彷彿蒙了層頭紗，模模糊糊地懸在雲間，所以稱為“朧月”。遠處成片的櫻花樹在燈火的映照下，顯出幽微靜謐的光，也許那裡棲息著自然的神靈。畢竟連付喪神都存在，神明也一定是真實的。
一陣強風吹過，落花止不住地落入池塘，花瓣覆於水面形成花筏，順著水流漂浮不定。櫻花會在全部盛放後一齊凋零，決絕地將現世拋諸腦後。
在我被打造出來的年代，所謂的世界，指的是人類的活動範圍。經過千年的發展，世界失去了邊界，地球也不過是茫茫宇宙中的一葉扁舟。在有限的生命中，能觀賞的景色、學習的知識實在是少之又少，只要自己覺得滿足就好。
“主人，本丸已經足夠美麗了……”
我對著夜色喃喃自語道。
蟬時雨
夏日的顏色愈發濃烈，能聞到青草被烈日燒灼散發的獨特氣味。潔白的入道雲層層重疊，幻影般的陽炎升騰而起。成群的蟬停在樹上，鳴叫聲響徹整個本丸。
“等一等，人間無骨。”
我從萬屋買了繪有金魚的團扇回本丸，路過庭院時被叫住了。
“拔丸，什麼事？”
“是要去主上的房間吧？”
拔丸親切地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過去。
“對。”
“請把這個帶給主人。”
平野藤四郎將竹籠遞給我，一隻花紋異常精緻的揚羽蝶在其中撲扇著翅膀。
“這是我們捉到的最美的蝴蝶。其它的已經放生了，這隻想先讓主君看看。”
前田藤四郎跟著解釋道。
“好，放心吧，我一定帶到。”
我把團扇和竹籠併到左手，注意著不要太用力，用右手拍了拍兩個小傢伙的頭。
“說起來，以前有過捉螢火蟲的活動吧。”
“哦？我來得晚，沒有參加過。”
“不知道哪天還會再辦呢……夜裡螢火蟲一閃一閃的，特別漂亮！”
他們在我背後興奮地交談著，我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人間無骨！”
沒走兩步，伴隨著一小陣旋風，突然感覺到肩膀變重了。
“亂藤四郞，天氣這麼熱，別鬧了。”
不用回頭我就猜到是誰了。
“幫我把這個送給主人吧！”
亂藤四郞把什麼套在我的頭上，那東西帶著清香，但有些發癢。
“亂編了好看的花環。”
北谷菜切指了指自己頭上的花環，亂藤四郞從我背後跳下來附和道。
“用紫藤、菖蒲、鈴蘭編的哦，我是不是很厲害！”
“嗯，想必很適合主人，不愧是亂藤四郞。”
我想象著審神者戴上花環的樣子，使勁地點了點頭。
“千代金丸在做沖繩風紅豆年糕刨冰，不麻煩的話也給主人帶一份吧。”
乖巧的北谷菜切露出了不容拒絕的微笑。
“我明白了。”
走到熟悉的廚房，門口貼著幾張五彩繽紛的傳單。有笑面青江發起的怪談百物語集會，來派——主要是愛染國俊舉辦的夏日祭典，天下五劍召開的盛夏比武大會，古今傳授之太刀與歌仙兼定聯合承辦的和歌鑑賞講座等等。
“人間無骨，你來得正好，我和大哥哥在——”
“北谷菜切告訴我了。”
“什麼嘛，小哥哥是個笨蛋……”
治金丸一臉謎底被提前揭曉的不滿表情。
“哈哈，這沒什麼。”
千代金丸笑著捏了捏治金丸的臉。
“主人最愛吃甜食了，絕對會喜歡的。”
笹貫把裝過盤的刨冰放在托盤裡端給我。綿密的刨冰上鋪著軟糯的白玉糰子、煮到入口即化的紅豆，佐以煉乳和香草冰淇淋，看起來十分誘人。
“感謝你們的好意。”
“都是為了主人嘛，別跟我們客氣。”
“主人，讓您久等了。”
終於抵達審神者的房間，她抬頭看到我，驚訝地放下手中的文書。
“不是就讓你去買個團扇嗎……”
“嗯，稍微帶了點大家送的小禮物回來。”
我把團扇、竹籠、花環、刨冰依次擺放在審神者的面前。
“哈哈，有心了。”
審神者捋了捋被汗水打溼的銀灰色頭髮，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勺刨冰。她眯起眼睛慢慢地品味著，表情和多年前相比絲毫未變。
“那麼，沒什麼事我就先退下了，愛染國俊讓我幫忙製作神轎。”
“好，夏日祭典需要做很多準備呢，轉告愛染我很期待哦！”
審神者的笑容讓我感到炫目，我略施一禮後走出房間。
室外暑氣逼人，難以忍受的溫度也是自然的饋贈。
視野中充滿了綠意，宣告著生命的存在。
夏天即將終結。我往前踏了一步，置身於震耳欲聾的蟬時雨中。
星月夜
數不盡的繁星在空中閃耀，儘管今晚沒有月亮，卻明亮如滿月之夜。石燈籠裡的火光伴著秋蟲低低的鳴叫忽明忽暗，豔紅的楓葉毫不留情地將庭院染紅。
“人間無骨，我突然想起來……你的字練得怎麼樣了？”
審神者坐在緣側，小口地啜飲著我點的茶，不經意地問道。
“略有長進。”
“哈哈，不小心一晃就這麼多年了。”
“主人一如既往地愛忘事。”
“你這麼說，我都不好意思把年紀大當藉口了。”
審神者輕輕地笑了。
“本丸記錄，還在寫嗎？”
“嗯，時不時地回顧一下，挺有趣的。”
“那就好。”
“主人想看嗎？”
“不用了，那是隻屬於你的歷史。而我的現在……”
審神者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都在這裡裝著呢。”
“歷史……？現在……？”
“是的。唯獨人類才擁有時間這個概念，由此誕生了過去、現在、未來。對於其它生物來說，只有延續不斷的現在，它們也意識不到死亡。”
“我們身為武器的時候，如果折斷就到此為止了，也算是一種死亡吧。”
“嗯……可以這麼說。然後，把持續的‘現在’記錄下來就成了‘歷史’。沒有記錄便不存在歷史，這麼一想，你在不知不覺中守護了歷史呢。”
“原來如此。”
審神者打了個哈欠，枕著我的腿躺下來。她蜷縮起身體，像一隻在撒嬌的小貓。
“借我眯一會兒。”
“明白了。”
我脫下外套蓋在審神者的身上，久久地凝視著她線條柔和的側臉。
“記得提醒我，明天有新的任務……”
審神者握住我的手，夢囈般說道。
“好，我記住了。”
池水倒映著浮世的一切，恍若夢中的光景，或是回到了遙遠的神話時代。
我看到草葉間零星散佈著幾株鮮紅的彼岸花。
漫漫長夜終會迎來天明。
沒有人敵得過時間，能戰勝的只有時間溯行軍。
枯野
這是最後一篇記錄。
審神者走了，按照遺言將她埋於萬葉櫻之下，付喪神全員遣往其它本丸。
我將數十年的現在整合“雪月花”共七冊，留在此地陪伴審神者。
我們的歷史結束了。
完
我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生怕驚動了誰，悄悄合上這些和裝本放回原位。我揉了揉痠麻的腿，小心翼翼地撫摸著粗糙的樹幹。裡面透出一股暖流，從指尖直達心底，彷彿有人在向我訴說著什麼。我禁不住微微顫抖，站起身快步離開。
……竟然會有這樣的事。
關上大門前，我最後回頭望了一眼庭院中的萬葉櫻。不知為何，恍惚間我似乎看到了它滿開的樣子。如雲如霧如霞的粉色陰影下，眾多付喪神圍繞在審神者的身邊，人間無骨坐在一旁默默地記錄著他們的歷史，他們的現在。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用結界將這個本丸再度封印，順便偷偷地從資料庫裡抹掉了它的座標。至於加班費，我想我已經收到了。
END.
碎碎念
日本的文化傳統根源於“花鳥風月”所象徵的四季自然，“雪月花”相當於“花鳥風月”，泛指所有的美麗景物。花丸的雪月花甚合我意，於是寫了個自己的版本。
寫之前想了幾個結局，還是覺得現在這個最自然，不想太神乎其神。每節的小標題均來自季語，這些詞語真的很美。“枯野”是看了芥川龍之介的《枯野抄》，描寫了松尾芭蕉去世前的場景，諷刺的同時令人感到淒涼，我印象深刻。
剛開始喜歡人間無骨是因為吉野裕行，後來發現他語氣呆萌，審神者不在就練字，絕筆信也仿照原主寫得特別長，散步時會拿個小本本在旁邊記錄。可惜我不出門，每天扎一個PIN，目前只拿到金牌。總之，希望大家都能幸福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