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述為長篇的頭兩章。學牲黨,更新如擠牙膏,也可能就不更了,望讀者見諒。希望大家多多點贊、評論,讓我有一點存在感,也歡迎大家提出任何意見然而我大概率不會改 封面圖源自幻象黑兔老師網路作品 https://www.duitang.com/blog/?id=1337091302 字數過萬,建議分多次食用也給我加一點收藏量嘻嘻
事情過去了三四個月。德克薩斯和我在混戰中傷筋動骨,眼下總算是全數癒合,恢復工作也有兩三個禮拜了;送的那件貨由於保險帶的捆紮,可說是毫髮無損,被龍門近衛局以“無主物”的名義收入囊中,放在近衛局大樓不知哪個角落,“近衛局大樓又遭襲”一類的新聞就以一兩個禮拜一次的頻率頻繁見報。
一天上午,我如往常一般走進企鵝物流辦公地點。大帝(就是那企鵝)拿著一個紅酒杯,站在小吧檯後面的圓凳上,對著另一側的能天使(聽名字就知道是誰)和可頌(提示:牛角包)高談闊論;空(一個歌手,嗓音甜美,唱功意外地遠遠跳脫出小鮮肉的行列)坐在沙發上,帶著耳機,拿著樂譜,輕聲哼著一段輕快的旋律;德克薩斯坐在她身旁,往慣用的腰包裡塞進止血帶、嗎啡針劑和POCKY棒。見我來了,她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大帝則跳下圓凳,走到房間中央,用力拍了拍鰭,引得大家紛紛注目。
“新業務:羅德島又找上咱了,要離開龍門一會兒。大家收拾收拾東西,一個小時之後近衛局大廈集合。物流這塊我會託給肇馳,老客戶那邊都打好了招呼,塞壬唱片沒有意見。總之,等著看好戲。散會,各回各家!”
我來泰拉才四個月,其中甚至三個月都是在醫院度過的,自然不可能置辦太多生活資料,董阿伯捏著鼻子租給我的五十平小房間幾乎原樣未動,衣櫃裡除了制服就只有一件襯衫一條長褲,書桌上一本空空如也的筆記本和一隻水筆,第一值錢的是口袋裡一千多龍門幣的手機,第二值錢的是插座上兩百五十塊錢的電源介面卡,第三值錢的是手腕上兩百塊的手錶,除此以外別無他物。用便利店的購物袋就足以將上述所有納入囊中,我就這樣來到了近衛局門口,時候尚早,便就近揀了家早茶店坐下。
在我之後最先到的是德克薩斯和能天使:德克薩斯只有一個不大的行李箱,高度只到她膝蓋;能天使則很誇張的帶了一個過腰的龐然大物,在行李箱的把手上又繫了一個鼓鼓囊囊的紅色無紡布購物袋,五顏六色的零食包裝袋從袋口露出頭來。緊接著是空,她的行李也很精簡,跟德克薩斯如出一轍,但她的行李箱上綴滿了各式各樣的金屬飾物,大概是遊歷大地(至少是遊歷全國)時帶回的紀念品一類。然後是可頌,她沒帶行李箱,但卻七手八腳地拎著五六個大袋子,分門別類地放著各式小商品,從龍門茶葉包到便攜收音機再到炎國特色鎮紙應有盡有。最後是大帝,一輛黑色高階轎車停在路邊,他從後座跳下,只拎了一個手提行李包。
他們一行人在近衛局大樓門口站定,我便跟了上去,遠遠地站在德克薩斯身後。大門口走來了一個貓耳娘,一頭淺薄荷綠色的及肩短髮,一對綠色的眼眸,黃綠色的抹胸連衣裙,以及米黃色中透出一點綠的大褂,總之就是綠上加綠。“走吧。”她迅速而清晰有力地吐出這兩個字,隨即轉身向大門走去,德克薩斯他們緊隨其後,我則小心翼翼跟在隊伍的最後。
那個女人突然停下了腳步,視線穿過隊伍,鎖定在了我身上,人群隨即向兩邊散去,空出了一條走廊。我先是一怔,然後往前走了一兩步,微微欠身:“我叫李蒼。”
大帝從人群中探出腦袋,幫著解釋:“新員工。”又指著那個女人:“凱爾希醫生。”醫生也微微點頭。
我身上的制服讓這一解釋顯得無可辯駁,醫生沒再說什麼,隊伍回到了正軌。穿過恢弘莊嚴的大廳,搭乘寬敞的電梯,我們一路往上來到了頂樓;掉頭,拐進電梯井旁邊的小小過道,走上一小段樓梯,推開一扇門,便來到了屋頂。屋頂的空地上停著一架傾轉旋翼機,螺旋槳捲起的強大氣流吹向地面,又沿著地面撲向我們的隊伍,大多數人都本能地低頭、俯身、抬手,只有醫生左手插兜,泰然自若地走向機尾,一頭秀髮在風中不停抖動,然後轉過身,向我們招了招右手,我們趕忙低著頭一路小跑過去。
機艙尾門緩緩開啟,坡道輕輕搭在地面上,幾乎沒有發出一點聲響,艙室內柔和的白色燈光灑在機身投下的陰影中,我們一行人匆匆衝向避風港。在燈光的映襯下,一個黑黝黝的人影跑下坡道,徑直來到凱爾希近旁,衝她敬了一個禮。他頭戴一頂圓形絨線帽,戴著一副黑色護目鏡,用深灰色方巾把自己的下半張臉擋得嚴嚴實實,身披一件藍黑色夾克衫,左胸印著一個似國際象棋中“戰車”棋子一般的塔樓(因為底部明顯開有門,亮光從其中灑出),棋子下方印有“RHODES ISLAND”,也即“羅德島”的字樣,估計又是公司商標,內襯一件灰色T恤,腰挎一把單刀,下著一條藍灰色長褲,總體上除了徽標外再無身份特徵。凱爾希衝他微微點了點頭,兩人一同緩步登上飛機。
機艙內,兩排帆布包裹的摺疊座椅分列左右,自然而然地將企鵝物流和羅德島的人馬分隔開來。德克薩斯剛一坐定,就被紅、橙、黃色的腦袋團團圍住,姍姍來遲的我輕嘆一口氣,癱在了最靠近尾艙門的角落。隨著一段並不劇烈的震動和物理上飄忽不定的感受,我確信飛機離開了地面;就是如此四平八穩(相對)的經歷,讓原本誇誇而談的紅橙黃三人組迅速縮回了各自的座位,有的緊抓保險帶,有的收攏雙肩、背抵椅背,全都是如臨大敵的模樣;德克薩斯貌似面不改色,然而猛地晃動了兩下的POCKY棒揭示了她緊咬牙關的動作,出賣了她緊張不安的心理;羅德島二人組倒是真的鎮定自若,那個小哥只是抬頭看了眼對面的舷窗,轉眼間又低下了頭,在平板電腦上開啟了一個新的介面,凱爾希甚至不屑於抬頭,兩人的腦袋湊到一起,瀏覽著電腦上的檔案(或別的什麼東西),不時小聲交談。
窗外的景色乃是無盡的荒野,黃褐色的沙土地蔓延至天邊,兀然聳立的山脈如骨架撐開大地這張堅韌的膜,巨大的黑色晶體像骨刺生長其上,扎破了天空的幕布。在髒兮兮的地毯上,一瞬之間閃過了一隻螞蟻;又一次,再一次,螞蟻越來越大,終究是變成了一個方正的鐵盒子;再然後,我確信是我們在下降,鐵盒也不再是鐵盒,而成了有頭有尾有履帶的巨大載具,亞光的金屬表面反射出的陽光相比本體柔和了不少,有一種讓人安心的厚重感,方盒一端醒目的黃色塔樓大抵是艦橋,這麼一來就指出了船頭的方向。之所以說“船”,是因為載具(不如說是平臺)的大小過於誇張,只有巨輪可以與之類比:當我走下飛機,站在舷側的平臺上抬頭仰望時,四五人高的飛機相比巍峨聳立的幹舷,只能說是微不足道;站在平臺邊緣往下看,恐怖的高度差讓人頭暈目眩;而與船舷等長的降落平臺本身更是一望無際。飛機螺旋槳的喧囂逐漸平息,荒野上的大風裹挾著沙塵和刺耳的警報聲衝擊著雙耳,黃色的警示燈旋轉閃爍,一閃厚重的大門向左右兩邊徐徐移開,一群身著彩色馬甲的工作人員簇擁著一輛白色的小牽引車魚貫而出,另一隻三人小隊也從大門邊的小門處現身,向我們走來。
三人中,一人的穿著打扮與凱爾希的護衛兼助理無異;一人棕發,頭上立著長長的耳朵,說不清是兔耳還是驢耳,長長的馬尾辮幾乎垂到膝蓋,寬大的黑色外套顯得格格不入,在領口處飾有靛藍色紗布繡球樣領巾的白色襯衣和藍色格子短裙則更加貼合她天真無邪的容貌和幼小的年齡;第三人尤為引人注目,黑色連帽衫配合面罩把他的頭部遮得嚴嚴實實,五官完全埋沒在陰影之中,雙手插兜、昂首闊步的架勢則頗有王者風範,讓人望而生畏。
然而,這種印象僅僅維持了不到半分鐘。踱到凱爾希面前時,兜帽人猝不及防地緊緊環抱住她,把頭深深埋進她的胸口,開始了孩童式的哭鬧:“沒了你我可怎麼活啊凱爾希!醫療部急需幾十個單位的O型血、人事部往我辦公室裡塞了六個吵著要辭職的幹員、工程部的不知什麼專案需要整整13個晶體電子單元、後勤部把我摁線上上法庭被告席上聽他們跟法官對線了整整一個半鐘頭、採購部的預算清單又要新增四十箱蜜餅和十箱烏薩斯特釀、作戰部在半個小時內創造了四個爛攤子要我收拾、SWEEP遞交了一份八頁的目標名單——凱爾希你是不是墊了?”兜帽人如觸電般抬起了頭。
凱爾希默默聽完了這一長串連珠炮式的抱怨,在兜帽人丟擲那異常冒昧的疑問後長嘆一口氣,講起了她的“謎語”:“博士,你肩負的不只是你的情感、不只是阿米婭的希望、不只是羅得島的方向,更是整個大地的未來,你的位置不容有失。正因如此,你更應當時刻保持穩重、謹慎、冷靜的心理狀態,而不是如此這般歇斯底里。再者,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我一分一秒都未曾離開。”她舉起了一路上從不離手的平板電腦。
兔耳(或者驢耳)女孩看到我一副“聖伊麗莎白又收容失效了?”的鄙夷表情,陪著笑替兜帽人打圓場:“博士他一般不會這樣的……(逐漸微弱的聲音表面連她自己也不敢肯定)但他絕對是個好人!相信我!(她的聲音突然激動)凱爾希醫生您應該已經認識了;穿黑衣服的是博士;我叫阿米婭,初次見面,請多指教。”她向我伸出了小手,袖管隨之向後退去,露出了手腕和小臂上一道道黑色的線條,看上去是嵌進肉體的晶體;我跟她握手時,目光緊緊鎖定在那裡;她對此有所察覺,輕抖手腕,不失禮貌地抽回了手,緊張地扯了扯袖子管。
我們的對話成功吸引了兜帽人的注意。他鬆開環抱著凱爾希的手臂,向後撤了一小步,轉身面對我,打量了片刻,聲音中充滿著好奇與勃勃朝氣:“新員工?這可是稀罕事呢,上回有新人還是兩三年前了。”
“李蒼。”
“簡潔明瞭。但是暱稱就不大好起了呢……你和德克薩斯在龍門鬧得可是轟轟烈烈,名揚千里啊,不像我,知名度僅限這小小的陸行艦;無論當時如何,你們現在完完整整地站在我面前,令人倍感欣慰啊。”他骨子裡透著一種幽默、輕鬆、不拘小節,讓聽眾放鬆心絃,於我而言他像兄弟、同學,德克薩斯的臉上也久違的有了笑意。
“各位的房間都是原封不動,連支筆都沒挪過,當然我也沒有大膽到讓他們就這麼落灰,定時的清潔從不缺席;小李同志的房間跟各位紮在一起,P332室,具體細節就隨你佈置了。再過半個鐘頭,我們會在艦橋樓下的會議室向有關幹員——也包括你們——做個簡報,介紹一下行動安排;在此之前,各位就先好好休息。”兜帽人看向凱爾希,得到了她的點頭示意,“沒有問題的話,就回頭再見了!”說完,他牽起阿米婭的手,轉身就要離開。
“博……博士!還沒問你的名字呢!”我忙喊住他。
他轉過頭,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後腦勺:“名字什麼的,我倒真沒有,你跟其他人一樣,就喊我‘博士’就行了。起名這事兒得考慮一下了……”嘟噥著說出最後一句話,他再次轉身,領著總共五人的隊伍鑽進邊門,消失在了視線中。
我跟在企鵝物流一行人身後,同樣通過邊門進入了艦內。起初是一段約兩米高、幾乎只容一人通行的短小過道,一側開有三四扇小窗,透過窗子可以看到被緩緩拖入機庫的飛機、匆匆奔走的地勤人員和站在二樓的高臺上睥睨著樓下忙碌的景象的女總管。向右拐過一個彎,我們進入了一條敞亮得多的走廊,條狀照明燈嵌在天花板上,把冷白色的光灌滿走廊,白色的牆壁和淺灰色的地板給人清清爽爽的視覺感受。右側,也就是靠外的一側,每隔七八步就開有一個切角長方形的門,門邊的牆上大多掛有“克洛絲”一類的名牌;左側除了門以外,每隔二十來步就會有一道通向艦船深處的走廊。
走了一兩分鐘,我們來到了企鵝物流居住區,P區(PENGUIN即為企鵝)。很不巧,我的房間在靠內的一側,也就是說看不到窗外的風景;不過無妨,我習慣了在閒暇時埋進自己的小天地。房門右手邊緊挨著靠走廊的牆壁是一面衣櫥牆,衣櫥牆前面擺著一張單人床(要是雙人床的話,問題就大了),雙人床對著的方向有一部電視機,電視機右邊是書桌,書桌與低矮似長椅的矮櫥連成一體,一路拐到床頭,就算是有了床頭櫃,床頭上方還有一排櫥櫃;門的左邊是衛生間,洗手盆、座便器、淋浴間、洗衣機。總體而言,功能齊全,可稱舒適,只可惜了這過多的儲物空間,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只會有落灰的份。
往衣櫃裡掛進一件襯衫、一條長褲,在床頭的插座上插上充電頭,把日記本和水筆攤在書桌上,房間的佈置就算是完成了。我在床上懶洋洋地躺了三四分鐘,名為“無聊”的空虛感漸漸湧上心頭,我一躍而起,推開房門,期望在艦內的“冒險”能給自己帶來驚喜。
沿著走廊向艦尾走去,沿途的風景無甚差異。走了五六分鐘,便來到了這段走廊的盡頭,不得不向左拐彎。又走了一兩分鐘,眼前赫然出現了一片寬闊的休息區:整片區域用玻璃幕牆與走廊和艦外的世界隔絕,木材與皮革的紅棕色營造了溫暖、愜意的氛圍,沙發、座椅、小圓桌星羅棋佈,吧檯和書報亭各自佔據了一個角落,正午的陽光直直地對映在最靠外側的木桌上,油光發亮的表面鍍上了一層金膜。
書報亭的報刊種類不算少,雜誌六七種,報紙四五家,晨報、晚報皆有,週刊、月刊具備,大多數是綜合類的報刊,另有一部分是醫學專刊;書報亭也不止賣書報,一個課桌寬、一人高的書架上擺滿了歷史類書籍,諸如《烏薩斯先皇傳》《排山倒海:夢魘可汗的遠征》《哥倫比亞的崛起與興盛》的標題填滿了視線;一些書本有著誇張的封面設計和金燦燦的書脊,而另一些則有樸素的略帶壓花的淺豆綠色硬卡紙封面和用加粗宋體印刷的書名。
我抽出一本《論源石技藝的發展與社會制度的變革是否有助於使風俗日漸淳樸》的平裝小冊子,正要離開書報亭,一位鬍子花白、坐在書報亭的角落裡、正在看報的老爺爺叫住了我:“10塊錢。”他指了指旁邊的小桌,桌上擺著一個小鐵罐。我不情願地從外套內袋裡拿出一張紙幣,塞進了罐子裡。
手裡握著小冊子,我走向了吧檯。吧檯同時提供茶、酒、咖啡、點心,櫃檯上,咖啡機和茶盤茶具各佔一頭;後方牆上,白、紅、棕色酒瓶間或錯雜。櫃檯前立著一塊小黑板,中間偏下的位置用彩色粉筆畫著一個黃燦燦的蘋果派,上方寫有標語:“蘋果派限時供應!”不用想也知道這是誰的傑作。
點了一小壺紅茶,揀了個靠窗的位子悠哉遊哉地讀書,午後的陽光抹在身上,暖洋洋的。憑著上學時留下的常看手錶的習慣,外加小冊子中談論皆為哲學問題,看的也不甚著迷,消磨了十數分鐘,便棄下茶壺,收起冊子,奔船頭方向而去。不知怎得,向著船尾的人潮頗為洶湧,大浪堵死了僅供三人並行的走廊,我要麼背靠牆壁滑步挪動,要麼雙手護在胸前,用蠻力和賠禮殺出一條血路。突然,衣服後襬被人用力扯住,我踉踉蹌蹌地被拖到了走廊邊緣,回頭檢視時,最先映入眼簾的是熠熠生輝的“日光燈管”,然後是德克薩斯略顯疑惑的臉:“你往船頭去幹嘛?”
“艦橋不是在船頭嗎?”
“那是推土鏟的伺服機構,艦橋在船尾。”
我懊喪地哼哼了兩聲,德克薩斯也輕嘆了一口氣:“你初來乍到,沒給你介紹是我的錯。我先領你過去,跟緊了。”說完,她從我身邊掠過,鑽進了人群。
她在人群中閃轉騰挪,如流水漫過礁石中的每一道狹窄縫隙;而我只能艱辛地斬斷每一道攔路的荊棘,笨拙地甩脫每一根絆腳的藤蔓。在懸殊的速度差距下,她狼耳尖端最高的一撮毛髮也漸漸被埋沒在潮水之中,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又推開了四五個人,德克薩斯的正臉突然出現在我眼前:她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微張著嘴,在我後方的人群中有些焦急地四下探視著,見我來了,便又站回了地面,舒了口氣,以慣常的冷淡口吻提醒道:“跟緊些。”轉身就又要趕路;我三兩下衝上前,按照跟爸媽散步時的習慣把手背輕貼在她的背上,卻意外地摸到了一段條形凸起——據我事後分析和她後來的敘述,這是她胸罩的揹帶;她“唰”地扭過頭,眉頭緊皺,微低頭,手搭在劍上,厲聲呵斥:“手,做什麼!”引得路人紛紛回頭。
我驚得跳起,往後撤了一大步,把先前伸出的右手如觸電般縮回,左手緊握右手腕,把它護住、壓在腹上,眼睛盯著德克薩斯身旁的地面,輕聲嘟噥:“怕跟丟了,就……”
她氣惱又無奈地抿緊了嘴脣,突然間一把抓住了我外套的胸口,拖著我一路橫衝直撞,我嚇得連連驚呼,整條走廊的人全都停下了腳步,千萬道目光落在我通紅的臉上。有如摩西分海,人潮在喧鬧中退向兩側,留出一條窄窄的過道,人牆上不時橫生出幾個窺探的腦袋,又都被德克薩斯噴吐著怒火的目光一一摁回原位。直行一兩分鐘,向左拐一個彎,再走十來秒,我們風馳電掣、暢通無阻地來到了會場門口,德克薩斯猛地拐進一扇大門,我這個半掛車則在金屬門框上狠狠地磕到了頭,發出響亮的撞擊聲,疼得眯起了眼,歪著腦袋,用手輕輕捂住痛處;她拉著我在坐席間穿行時,我的大腿又撞在了桌角上,我不由得俯下了身子;在劇場一般的階梯式席位上向上走了一小段路後,我們來到了企鵝物流的坐席區,德克薩斯用力一推,我便重重地摔在座椅上,金屬構件發出一陣淒厲的悲鳴,她自己則坐在我右邊不遠處,一個座椅的間隔凍結了空氣;我不時歪過腦袋,惶恐地打量著閉目養神的她,用混沌的大腦思忖如何才能有效道歉、哄她開心;她緩緩睜開左眼,向我投來嫌惡的一瞥,我趕忙擺正身子,雙眼無意義地緊盯身前空無一物的桌面,雙手不安地來回搓動,不敢直視那能燒穿一切的目光。
漆黑的會場裡僅有一面碩大的螢幕牆發出一點幽幽的白光,三個黑影從一側登上主席臺,其中兩個在中間就座,較矮的那個佇立一旁。
“安靜。”凱爾希醫生平靜、有力的話語迴盪在會場中,臺下的嘈雜很快止息,“主要由博士向大家作任務簡報,我和阿米婭從旁補充。”她衝身旁的人——也就是博士——點了點頭。
“好~的。我們的任務地點是新沃爾西尼。”螢幕上的內容由原來不斷旋轉的羅德島徽標變為了一張泰拉大陸的地圖,一個缺德導航式的小箭頭沿著虛線的路徑緩緩移動,駛向南邊的一個大圓點,其下標有“新沃爾西尼”的雙語註記。“眾所周知,新沃爾西尼在兩三年前剛剛成立,是新興城市中的新興城市,這兩年發展飛快,作為地區商貿結點的地位與龍門相差無幾。但也正因如此,該市成為了地下交易的老窩,各國各派在此傳遞物資、交換情報、發展下線,經由此處向敘拉古內陸抑或是其他國家滲透。當地警方很早就坐不住了,在長期的情報蒐集以及幾次試驗性質的行動後,他們決定在今天收網。我們的人物之一就是支援警方的行動。”螢幕上的新沃爾西尼市逐漸放大,郊區的四片區域被單獨抽離、上浮、放大,佔滿了整個螢幕。“都是貧民區,棚屋與廢宅交錯,用來幹些見不得光的活計再合適不過了。警方維持治安的壓力不小,行動要用的人手也不少,我們這下是幫了大忙。安排如下:行動組A1,你們去西北角的一號區域;行動組A4,西邊的二號區域;行動組A6,南邊的三號區域;企鵝物流,你們去東南角的四號區域幫幫場子,你們四個人……再加個香草吧;煌、雷蛇、芙蘭卡、傑西卡,你們照例乘‘壞傢伙’號,在空中待命。”
“任務之二,則是要收繳一件……贓物。我們的情報系統分析認為,它此刻就在新沃爾西尼,即將在四個任務區域中的某一個被交易。它可能具有任何外觀,被裝在任何容器中,在拿到手之前,我們不可能獲悉哪個才是真身。所以,請各位不要放走一個人或是漏掉一樣物件。”
“該物件具有較大的危險性,各位行動時請保持警惕。”凱爾希補充道,“有疑問嗎?沒有。那麼,散會。”會場內燈光亮起,大門開啟,人潮便從閘門湧了出去,我愣愣地坐在原位,看著德克薩斯從主席臺前走過,她停下腳步,瞥了我一眼,隨即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間,大門在她身後緩緩關閉,會議廳寂靜無聲。
我坐在防暴車的後車廂裡。骯髒的雨穿過鐵格柵的孔眼打在厚厚的車窗上,留下一道道灰褐色的泥痕。路邊屋簷下和視窗邊的民眾疑惑又驚恐地看著冷峻高大的黑色裝甲車一輛接一輛緩緩駛過,黑色的輪廓隱沒在灰暗的天幕裡,發動機的轟鳴聲混在磅礴的雨聲中,變得不那麼響亮,卻更加壓抑。這是當地警方頭一次擺出如此陣仗,民眾的恐慌在所難免。
駕駛員不知是耍酷還是習慣,在陰沉的雨天居然還戴著墨鏡,反光鏡上掛著他和老婆孩子的合照,收音機裡模糊地傳出歌劇演員高亢尖銳的唱調;副駕駛坐著領隊的前法官,她輕輕撫摸著法典的封皮,其上的荊棘留住了主人猩紅的印記;德克薩斯坐在法官身後,嘴含POCKY棒,出神地望著駕駛員身旁的車窗;能天使認真地檢查著槍支,拆卸彈匣和拉動拉機柄時發出“咔嚓咔嚓”的乾脆的機械運動聲,她的臉上也隨之綻放笑容;可頌坐在能天使對面,她雙手扶住杵在地上的盾牌,哼著不知名的小調;香草把大戰斧擱在一邊,低頭把弄著幾張在大草原上拍攝的動物照片;一隊全副武裝的武警坐在靠近車位的座位上,默默地注視著前方,防具將他們的臉完全遮住,故而看不到一點表情或是眼神;車內雖不是完全的靜默,卻莫名的悽神寒骨、緊張彆扭。我坐在德克薩斯面前,從前習慣了企鵝物流嘻嘻哈哈的企業文化,此刻不安、不適地四下環視,抑或是注視著德克薩斯的面龐,努力揣度大家的心思,靠這點思考緩解心頭的焦躁。
裝甲車猛然停下,慣性驅使著我傾倒身子,幾乎要撞在駕駛座的金屬椅背上,而其他人都穩如泰山,這讓我異常尷尬。隔著車殼依然能聽見其他組的車門“哐哐”地開啟又關上的響動。軍警的指揮體系自是一套;而在企鵝物流這邊,能天使很自然地成了小組長,一向樂天的她少有地嚴肅思考了一小會兒,然後舒開眉頭,開始發號施令:“小李子(也就是我)、香草,你們留在車上做預備隊;德克薩斯、可頌,你們跟我一起下車,盾前、刀中、銃後,還是老樣子。好,開工!”可頌興致高昂地大喊一聲,德克薩斯只是點頭,兩人穿過早已大開的尾門,沒入了濛濛細雨中;待她們離去,還留在車內的能天使湊到我耳邊,小聲解釋:“冷靜期,懂吧?(當然理解)”隨後大步走到尾門邊,扶著門框,又回過頭,笑吟吟地衝我說:“之後可要好好表現哦!”隨即也隱入了灰色的天地。
車門並未關上,我傾聽著外界的聲音。玻璃碎裂,渣滓落在地上叮噹作響,某種塑料外殼的投擲物被扔入室內,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九下爆鳴,孱弱的木門被一腳踹開,哐哐倒地,弓弦“梆”地彈回,弓箭劈開空氣,與盾牌相撞時發出“當”的相聲,某人呻吟了一下,隨即撲通倒地,緊接著是一陣急促的連射,箭矢“沙”地插進地面,或在各種東西上彈開,車外亂成了一團,腳步聲混著水花聲此起彼伏。
無線電中傳來了憤怒的咒罵:“**的他們哪兒來這麼強的火力!支援!支——”一聲令人耳鳴的巨響從另一端傳來,耳機在我徹底失聰之前及時切斷了訊號。我掏出懷裡的槍,瀟灑地衝出車門,然後立馬被榴彈炸裂的火光、巨響和破片逼得倉皇逃竄。茫然地抬頭,我看到了奔走的人群,熊熊升起又轉瞬即逝的爆炎,緩緩推進的裝甲車與其上噴吐箭雨的自動駑,被拖動時不時呻吟的傷員,半截腦袋露在大開的正門外、頭盔滾落一旁的警員屍體,從門內淌出的一縷暈開了的陳血,和敵人的樣貌:他們頭戴黑色絨線帽,黑色戰術背心裹著白色的夾克,手裡拿著不遜色於警方正規狙擊手的高階弓弩,佔據樓房高層的有利地形,在樓前的地面上劃出了一片禁區。
一片蒼茫的腦海慢慢被一個熟悉的嗓音填滿:“……填,藉助裝甲車掩護,快速前壓,視窗還有十幾秒;二樓的炮手需要被壓制。立即行動。”德克薩斯的語調毫無波瀾,比霏霏的冰雨更讓我清醒。一段混亂的呼喊聲過後,淅淅瀝瀝的箭雨撒進了對面的視窗,敵人如見光老鼠低下了頭。我一路小跑跟在正對大門的一輛裝甲車後面,聽著弓箭叮叮噹噹地敲在裝甲板上,心臟像要衝出胸膛,太陽穴不住地鼓動,眼中不時閃過德克薩斯嚴肅的面孔。
兩發榴彈突然從身後環繞的棚屋中射出,落在隊伍裡開了花,衝擊波掀起的水霧糊得我睜不開眼,某些溫熱的東西濺在了我的腿上,我不敢細看到底是什麼,感激於大雨壓下了它的腥味。二樓的窗臺露出了兩架骨架纖細但體型龐大的機械,“梆梆梆”三聲,裝甲車的鋼板發出力不從心的哀鳴,我身前的這輛車緩緩轉向,又突然加速,一頭撞在了小樓的外立面上,把牆壁撞出了道道裂痕,其餘車輛的方位陸續傳來了刺耳的金屬剮蹭音,某種脆弱的架構轟然倒塌,傳來悶雷似的響動。我慌張而不協調地衝向了小樓的外牆以期獲得更好的掩護,在短短的路途中兩次差點摔跤。我蹲坐在牆邊,看著空地上又回到了遇襲之初的混亂狀態,鮮血的小溪像烈日下的冰激凌,緩緩化開,把恐懼暈滿整個戰場。
我疲憊地仰起頭,內心卻前所未有地感到輕鬆,耳畔嘈雜的雨聲掩蓋了一切雜念,一心只希望能舒坦順心地度過死前的時光。屋內灑出的昏黃亮光引起了我的主意,我懷著小孩的好奇心稍稍起身,扭頭向屋內窺去。左邊的紅色腦袋上頂著一根環形日光燈管,右邊的腦袋在燈光下的部分是熟悉的藍色,其餘則隱沒在黑暗之中,只見輪廓,藍耳朵不住地微微顫抖。
藍耳朵不住地微微顫抖。
她在害怕。
她怕。
我急忙蹲下,不停地喘著粗氣,環抱著長槍的手臂猛烈地顫抖著。“德德德克薩斯,屋裡是是個什麼情況,我不敢再探頭了。”
“李?你……”她顯得很驚訝,但很快恢復了常態,“大門對面有兩個敵人,另有兩個正從左右包抄,樓梯間裡還有一個重火力小組,大抵如此。我們還能堅持,倒是你更脆弱,安全優先。”
“呼————好。閃光彈。”
“嗯。”
耳機內傳來經過削弱的爆鳴聲,我倏地起身,端起長槍,把五顆金屬彈丸送給了面前搖晃著站起的敵人,他向後顛了兩步,有些疑惑地看著前胸的傷口,又搖晃著跌了下去,手中的駑落在身前。與此同時,我後退幾步,然後向前衝刺,一躍而起,手扶窗臺,順利地翻了過去,落地時揚起一片塵埃,隨即向左轉身,左側的敵人弩已架好,正要扣下扳機,身上突然多出了幾個窟窿眼,他便僵硬地向後倒去,弩箭射向了天花板,震下來幾片牆皮。我向後轉身,想要處理右側的敵人,卻瞥見他瞄準鏡的反光,弓弦作響,弩箭劈開空氣向我飛來。一個藍色的身影閃過,橙黃色的光束在空中劃過一個扇形,弩箭不見了蹤影,幾滴紅熱的鋼水濺落在我身前的地面上,再抬頭時,德克薩斯已站在牆邊癱坐的屍體前,正把光劍抽出他的胸膛,留下一個不見血漬的傷口。
齒輪吱嘎作響的聲音傳來,德克薩斯驀然回首,看向樓梯間的方向,我循著望去,一根四面鏤空的長管緩緩指向我的腦袋,管中隱隱閃出金屬的惡寒。
“趴下!”木訥茫然的我轉頭又看向聲音的來源,正遇上德克薩斯張開雙臂,向我撲來,她眉頭微皺,眼角下垂,微張的嘴中噴湧出數不清的無形的話語,擔憂和焦急在她的瓜子臉上擠作一團,我和她兩眼對視,她清澈的橙眸映出一根變形的弩箭;溫熱的觸感很快從我胸前傳來,向後倒地時有乘飛機般的失重感,一兩撮柔順的秀髮在我臉上拂過,更多的藍絲則被弩箭帶動的氣流吹成了一個門洞;我重重倒地,前胸後背同時傳來的壓迫感讓我不知是喜是憂,視線多被林蔭般的髮絲遮擋,臉頰被捂得暖洋洋,耳畔時時吹過溫熱的氣流,連連的喘息聲和牆皮落地的悉悉索索聲一齊入耳。
然後,寂靜無聲。
“你們,完事了嗎?”能天使幸災樂禍的聲音傳來。
她很快起身,滑向一邊,坐回原先的桌腳,撩起散披在紅彤彤的臉蛋前的劉海,把視線挪向一旁,喘了一會兒氣,便恢復了往常的鎮定:“裝填時間,你和能天使火力壓制對面的重弩班組,我上去親手解決;控制火力,我希望自己的後背能安全一點。”
她那“無事發生”的態度更助長了我的尷尬。“哦……哦好。”我死死盯著她身邊的木桌腿,結結巴巴地迴應著。我盤坐在地上,用雙腿把自己推到她身邊,背靠木桌,仰面朝天,她的幾縷髮束不時閃現在視野的邊緣。我們倆就這麼坐著。
寂靜無聲。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我電擊式地轉過頭。“開始吧。”她說。我於是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和能天使一起從地上彈起,立即扣動扳機,砰砰的槍聲中混雜進一聲弓弦搖擺的響動,彈幕幸運地罩住了迎面飛來的箭矢,發出“叮”的一聲響,被磕碎到只剩根部的箭頭無力地落在地上,其來源處揚起一陣血霧,他身旁正在搗鼓機械的同伴們忙壓下頭。
德克薩斯麻利地翻過桌子,拖在身後的光劍劃出一道長長的殘影,重弩陣地那邊先傳來沉悶的擊打聲,然後是某人憤怒的嘶吼,對方的鋼刀揮砍落空,劈在了重弩的金屬框架上,濺起一串在光劍映襯下依舊相當顯眼的火花,那人回頭,正對上德克薩斯冷酷的目光,他小聲驚呼,甚至來不及看一眼插在胸口的長刀,就驀地倒地。光劍依舊插在屍體上,黃色的光芒自地面暈來,讓德克薩斯的眼眶、鼻子、嘴脣和下巴都在臉上拉出了大大小小的陰影,雙頰呈現駭人的黃色,上半張臉幾乎完全隱沒在陰影中,她的影子投在天花板和牆壁的拐角處,長得誇張而又摺疊變形,彷彿她才是幕後大反派。她抽回劍,光芒收斂,門道內又變回漆黑一片,她自黑暗中走出,屋外毫無生氣的灰白的陽光灑在她臉上,爭鬥中染上的煙塵反射出蒼白的光,她顯得有些疲憊。“繼續向上搜尋吧。”她衝我微微點頭,兩片眼瞼有了些將要合攏的跡象,她兀自轉身,踱回黑暗中,留下一個孤膽英雄式的背影。我急忙要跟上,卻被能天使拉住了肩膀:“將功補過,幹得不賴!”她嬉笑著豎起了大拇指。“抓緊跟上。”德克薩斯略有責備的聲音從拐角後傳來,我衝能天使尷尬地笑笑,“哦”了一聲作為對催促的迴應,便匆匆跑向了聲音的來源。
對房屋剩餘部分的清理工作相當順利,過程中壓根沒見血(以德克薩斯的風格,也確實濺不出多少血);與此同時,我方殘部也一股腦湧進了小房子,室內頓時充滿了或焦急、或疲憊、或痛苦的喊叫和呻吟。
“幾,幾位,這邊!”我們正擠過匆忙趕去樓上佈防的一群士兵、難得“悠閒”地走下樓時,一個士兵從下面仰頭揮手,叫住了我們。他把我們樓梯下面的一小片區域,那裡的木地板破開了一個猙獰的大洞,地板殘片對在一旁,洞口中斜伸出一扇開著的鋼製活板門,幾個士兵圍在洞口,正把一根發著耀眼紅光的照明棒扔進洞中。
帶路的這麼解釋:“強哥(他指了指一旁正一臉煩躁地接受詢問的大高個)在給大部隊讓路的時候站到了這裡,把大刀往地上一杵,就成這樣了。”
我從洞口往下張望,照明棒落在了兩三米深處的地面上,粗糙如牙啃的混凝土地面柔和又均勻地反射著柔和的紅光。德克薩斯拉來了一夥三四個士兵,正在給他們分配任務,大樓突然震顫起來,地面上的小粒土石驚慌地跳動起來。
“榴彈,或是迫擊炮。”她小聲嘀咕著。伴隨著“WHAAAA!”的戰吼,地面再一次震顫起來,而且愈演愈烈,一個碩大無朋的黑色身影從走廊裡一晃而過,所至之處不斷傳來士兵的慘叫。德克薩斯好不容易找到的人手立刻被喚去填上這個防線上的大窟窿(甚至“窟窿”的說法都顯得過於樂觀),樓梯間只剩下了我們二人。
“時間緊迫,追擊要緊。”她扭頭看向我。在我完全理解這句話暗含的指令前,她便已緊緊摟住我的腰,拽著連連驚呼的我縱身一躍,跳入了地下密道。
在半空中,德克薩斯便已鬆開了手,她當然是平穩落地,而我卻在深蹲起後踉踉蹌蹌地向前衝去,幾近要跌到,多虧德克薩斯一把扯住我的外衣後背,雖然力道大得有些矯枉過正,但我終不至於跌倒。地面又一次劇烈震顫,入口的活板門在長時間的“吱呀”作響後終於不堪重負,“砰”地一聲緊緊合上,地道里剎那間一片漆黑。我一邊緩步後退,一邊緊張地向後伸手,摸索著攀上了她的手臂,小孩子氣地緊緊握住。
“鬆手。”
儘管她不大可能看見,但我依舊使勁地搖起了頭,把手攥得更緊了些。她嘆了口氣,也不再多說什麼,轉而在自己身上摸索起來。不一會兒,熟悉的金黃色光柱緩緩伸展開來,把她的眼睛照得閃閃發光。
“現在能鬆手了嗎?”
我鬆開五指,轉而揪住了她的袖口。她一言不發,右手前伸持著充當火把的光劍,左手引著畏畏縮縮的我,像媽媽領著小孩一樣,在洞中前行,單調重複的腳步聲在不斷的迴響中連成了一段逶迤的旋律。
這條通道估計並不是主幹道——如果地下真的有這麼一套交通網的話——因為我們全程沒有遇見哪怕一個岔路口。在各種驚險經歷的長期錘鍊下,儘管路面相當的不平整,但我走起路來也只是有些晃晃悠悠,全無摔倒的風險。洞的高度相比入口處又有所縮水,天花板離我的頭頂只有一拳距離,讓我這個並沒有幽閉恐懼症(但相當害怕空氣不流通的環境)的人都有些發怵,胸口因緊張傳來的隱痛頗有些大考前的味道。與我們為伴的只有不時從頭頂、腳底或身旁穿過的格式管道,有的滲出汩汩泉水,有的噴出氤氳白霧(這讓我非常恐慌,因為那大概率是天然氣)。無論如何,我們在地下走了將近十分鐘,過程有驚無險——然後就驚險了。
德克薩斯突然停下了腳步,我撞在了她先前領著我的那隻手上。
“嗯?”我疑惑地看著她。
“咔噠”兩聲響,伴隨著可感的震動和四處飛濺的粉塵,一塊相當大的石板順著洞壁構成的滑槽,從頭頂迅速降落,我下意識地下蹲護頭——儘管這毫無用處——但預想中的衝擊並沒有到來。
“快點……出去。”德克薩斯略有顫抖的聲音傳來,我抬頭仰望,看見她挺立在我身前,雙手筆直向上伸出,撐起了石板。石板顯然相當重,即使身體素質強如德克薩斯,也不免使盡全力,她的手臂不住地顫抖,宛如地震中的危房——也確實是“危房”。她的光劍落在前方,幽幽的光芒給她的背影鑲上了一圈金暈,宛如天使降臨。
“走!”她急切地吼著。我剛剛手腳並用地爬出了危險區,後面傳來轟然巨響,揚起的灰塵昭示著德克薩斯悲慘的命運——而我不想讓它成為“命運”,真心不想。
我從懷中掏出光劍——初次接過它時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快步衝上一端已經緊貼地面而因所壓之人的存在向上翹起的石板,來不及考慮(也不敢、不能考慮)自己的體重到底會造成什麼影響,用熾熱的等離子束切割起厚重的石板。光柱向下伸展,熾熱的岩漿像燒開的粥,翻滾著冒出氣泡,在石板被鑿出一個洞眼後又緩緩滴入下方的空間,落在地面上,先是變暗、變黑、表面結膜,最終完全冷卻,變成新的岩石。石板上的暗紅長蛇歪歪扭扭地前行著,在將要圍成一個長方形時,德克薩斯身上的板塊與石板的其餘部分徹底分家,形成一個歪歪扭扭的斷面,“畫框”重重地壓在地上,又是一陣塵土飛揚;“畫布”雖小,可我還是在嘶吼過後才成功將它掀起,把它倚在一旁的洞壁上。
德克薩斯直挺挺地趴在地上,灰頭土臉,白色的外套被染成了灰色,黑色的絲襪則亮了不少。光劍還在原位,被自己燒熔又凝固的岩石緊緊包裹,不再發出光亮。我把德克薩斯翻了個面,急切地呼喚著,她沒有反應——當然沒有反應,我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指沒有感受到一點跳動——當然不會有跳動,放在她鼻孔前的手指也沒有感受到一絲氣流——當然不會有氣流。雙膝跪在她身旁,解開她的外套,露出裡面的灰色T恤,讓手掌根部滑到她的胸口,直起身子,用盡我140斤的體重,開始按壓。
30次按壓結束,我搓了搓她襯衣的衣角,似乎還是太厚了些,那就嘴對嘴吧。仰頭抬頦,掰開下頜,把手伸進她的口腔乃至喉嚨,四下摸索後掏出來一兩塊淤血,再次確認她沒有一點鼻息,捏緊她的鼻子,用自己的嘴包住她的嘴——很可惜,沒有什麼溫度——用力呼兩次氣,看著她的胸廓緩緩隆起又緩緩降下,完成人工呼吸,再次開始按壓。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嘶——呼——嘶——呼——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嘶——呼——嘶——呼——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嘶——呼——嘶——呼——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嘶——呼——嘶——呼——砰…………砰……………………“呃啊——!”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嘶-呼-嘶-呼……………………………………………………………
“哼嗯……咳咳!嗯……”天籟之音,天籟……
我爬到她身邊:“德克薩斯!德克薩斯!”沒有應答,但顯然,我把她從門那邊拉了回來。
我這時才想起來還有“無線電”這樣東西。“請求醫療救助!”“嗞……”想起來了也沒用。又在德克薩斯身邊等了小半分鐘,確認她不會再次“遠行”後,我把她翻在距入口成側臥位,然後踏上了“漫漫”回家路。
一路小跑,只消四分鐘,我回到了通訊範圍內。透過無線電傳來的各式命令井然有序,看來戰況已經有了相當的好轉,要麼就是已經結束。簡單彙報情況,一支擔架隊在距離入口一分鐘路程處和相向而行的我相遇,隊伍一齊回到了傷員所在地。洞內狹窄,把德克薩斯弄上擔架費了一點功夫,看著她真·面無表情的臉,我突然感到相當的熟悉和安心——如果她的兩片眼瞼不是緊緊合攏就更好了。
再次回到地面,雨已停,陽光相比之前強烈了不少,原本烏黑的積雨雲變成了灰白色,幾束陽光從縫隙間灑落,我毫不懷疑會有神仙天使一類的人物從中降臨。正想間,外面空地上的人群退散,尚積著大大小小的水潭的地面上揚起一陣水霧,“壞傢伙”號粗魯地撞在地上,機身在起落架緩衝器的作用下上下跳動。側門的上半部分滑進艙壁,下半部分向下翻開,搭在地上,形成一段臺階,而那個出來的人直接無視了這個相當便利的設計,從艙內縱身一躍,落在了前方的地面上,撿起好大一片水花,而後大步流星地走進屋,徑直來到我面前。
“無人機群鎖定了目標的位置,他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了!上機來,我帶你去親手解決他!”見我又是一臉茫然,她揮舞著拳頭補充道:“有始有終嘛!德克薩斯未完成的使命,就由你來接續!是不是太中二了一點……”
我扭頭看了眼德克薩斯,她被安排在角落,一群紅十字把她緊緊圍住,我只能不時從人縫中瞄到她蒼白的臉或是同樣蒼白的肋骨固定帶。沒有猶豫,我大步走向屋外,鑽進機艙。
追擊之路並不漫長,在短暫的閒暇中,我端詳起面前的這位同志。她同樣頂著尖尖的耳朵,藍色的頭髮,不過顏色純的多,趨近於靛藍。她的外套上印有顯眼的RHODES ISLAND字樣,但外套的顏色卻罕見的是白色,估計地位不簡單。她注意到了我的觀察,便送給我一個大大咧咧的露齒笑。
飛機漸漸接近外城牆,一個人影在上面飛快地移動著,兩三個黑點尾隨在他後上方的天空,不消說,那正是我們的目標。
“看看你槍法怎麼樣?”嚮導同志再次綻放出笑容。我看了看手上的槍,有些為難:“換把……準一點的?這個距離,對於小口徑彈,多少有些為難。”
“嗯……雖然沒聽懂後半句,但是準頭好的貨色我們當然是有的。拿著。”她遞過來一把相當古早的帶瞄準鏡的栓動式步槍,“安比爾的愛槍,在她手裡,配上合適的器材輔助,要多遠打多遠!還有這個,”她扯了扯側門口的一個繩環,“把槍穿進去,就算是‘有所依’了。”
在高倍鏡的視野中,一個衣衫不整的西裝男正拎著一個黑色手提箱玩命地奔跑,不時回過頭看向飄在半天空的我們,扭回頭時又(在恐懼的驅使下)加速了一點。
一發。距離不遠,所以槍響後小半秒,那個男人的右腿上就紅了一塊,他撲倒在地,箱子向前滑到兩倍於他身長的位置。
兩發。手一抖,射歪了,子彈落在他左側身旁,在地上和城牆圍欄上兩次反彈,留下了一大一小兩個彈痕。
三發。命中左腿,那人本來還在向前蠕動,此刻因為疼痛高高地仰起了頭,然後堅決地徹底倒地,過於強烈的疼痛恐怕要對他的昏厥負主要責任。
遠處的牆頭,幾副鎧甲閃著明晃晃的光,向這邊奔來。對於俘虜和戰利品的處置,和此刻的我們沒有太大的關係。雨後的城市,清清爽爽。









